老张把最后一把核桃塞进背篓时,特意用塑料袋裹了三层。城里人讲究,可别让土腥味熏着孙子。他对着水缸照了照,新剃的脑门泛着青光,活像剥了壳的松子。
电梯“叮”地一声停在二十三楼,老张把布鞋在地毯上蹭了又蹭。
门开时,他看见儿媳妇王美娟的眉毛突然拧成麻花——那只跳蚤正从背篓缝隙里蹦出来,在能照见人影的瓷砖上弹了个漂亮的抛物线。
“爸!”儿子建军的声音卡在喉咙里。
三岁的小宝拍着手笑:“爷爷带小虫虫来啦!”
老张的汗顺着脖子流进的确良衬衫,他想起家里那只总往灶台钻的小花猫,此刻倒羡慕它能随时蹿上房梁。
全家人撅着屁股找跳蚤时,老张蹲在真皮沙发的角落里数地板缝。
儿媳妇举着吸尘器,就像端着冲锋枪,消毒水的味儿呛得老张直打喷嚏。“爸,您歇着吧。”建军递来玻璃杯,老张捧着这剔透的玩意儿,生怕手心的茧子刮花杯壁。
午夜,老张躺在客房的羽绒被里数羊。暖气烘得他口干舌燥,突然听见窸窣声——跳蚤正蹲在床头柜合的影框上,照片里穿学士服的建军笑得像水灵灵的小葱。老张摸出老花镜,那跳蚤竟冲他晃了晃须子,“嗖”地钻进结婚照的鎏金相框缝,不见了。
老张瞪着天花板上的星空灯,那些贴上去的荧光星星,让他想起夏夜的打谷场。衣柜里樟脑丸的苦味钻进鼻孔,他突然很想念老屋房梁上悬着的艾草香。
卫生间传来抽水马桶的轰鸣声,老张吓得一激灵。“爷爷?”小宝揉着眼睛站在门口,怀里抱着会唱歌的机器狗。老张慌忙把孙子抱回儿童房,瞥见墙上的识字卡:左边是西装革履的“城市”,右边是戴草帽的“乡村”。
天蒙蒙亮,老张起床尿尿,路过厨房时发现,一只跳蚤正蹲在微波炉顶上,他抄起拖鞋的瞬间,液晶屏突然亮起倒计时,跳蚤顺着加热管的缝隙消失了。
老张望着镜面门上自己的倒影:灰白色头发支棱着,活像霜打了的歪脖子枣树。
昨夜,儿媳妇的尖叫声是在老张摸到门把手时响起的。
跳蚤从吊灯荡到水晶果盘,又弹到老张的解放鞋鞋带上。
建军举着电蚊拍冲了出来,塑料拍上的电网在灯光里噼啪作响,像是过年放的哑炮。
老张早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,他要回家去打理那些天天与他为伴的猫猫狗狗,还有那清晨起来就叫的鸡鸭……
当老张打开那二十三楼的防盗门时,跳蚤又出现在他眼前,他正要去拍死它时,跳蚤却钻进了他的帆布背包。王美娟打着哈欠正要说挽留的话,已背着背篓跨进电梯的老张突然觉得背篓轻得发飘——山核桃、野菌子、熏腊肠都被整整齐齐码进了冰箱,而他的棉袜边还沾着从老家带来的半片油菜花。
电梯的数字跳到“1”时,老张摸了摸口袋里维生素瓶,觉得特别金贵,那是儿子特意给他妈带的,可以帮助老年人补钙。而老张觉得,乡下的太阳,就是天然的钙。为这,他还和儿子发生过争吵。
街角早点摊的油条香飘过来,他蹲在绿化带的边上,看见跳蚤正顺着帆布背包跳到了冬青叶子上。天刚泛鱼肚白,老张的影子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,比那只跳蚤大不了多少。
作者:晏良华(四川)
来源:达州市融媒体中心
审核:郝良 编辑:王万礼 校对:罗烽烈